第一章 削藩

    “崇州破了！”

    “河东守备军又连下三城，这下西南王不想降也得降了！”

    “都打到老家了，那西南王还不降，就等着同江北王一般，曝尸城楼三日吧……”

    “这裴照当真用兵如神，幸好我们东南向来安分，不必白白遭那平叛之难。”

    “要我看，东南王没出息也有没出息的好……”

    成化五年，为除藩镇割据之后患，天子雷厉风行颁布了削藩令。削藩令并不温和，条条直指藩王命脉，大小藩王耐不住气，盘踞封地不肯让权。

    天子削藩之心决绝，河东守备军成了天子手中利刃，剑之所指，顺者昌逆者亡。

    东南王一脉是靖朝高祖同胞手足，藩地是富饶水乡，也曾兵强马壮，百姓安居乐业。

    奈何后代不争气，这一代的东南王李祯更是窝囊中的窝囊，削藩令还没出，盐铁税收大权就被天子一点点要了回去。

    削藩令出了，东南更是一点动静也没有，生怕士气大涨的河东守备军杀红了眼，顺道将东南一并讨伐。

    热闹的大街上，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停在路边，阿迟将掀起一角的帘子甩下，有些愤懑。

    “郡主，你听听他们说得多难听，居然说王爷没出息！”

    李静云自己同自己下棋消遣，闻言淡淡道：“实话罢了，做什么那么生气。”

    “可……”

    阿迟还欲辩驳两句，想起东南王平日里那副对谁都乐呵呵的模样，又把话咽了回去。

    李祯为人仁厚，说难听点就是软弱无能，镇不住东南大小官员。在长子李行舟掌权之前，东南私库贫匮，税收苛刻，百姓日子过得艰难。

    寻常百姓看不出官场门道，只知道一切条令都出自东南王府，自然把这些账都算到李祯头上。

    挨了这么多年的骂，没想到最后竟然因为削藩得了个“安内”的好名声，真是叫人唏嘘。

    马车外有人扣响车壁，侍卫朝生的声音传来：“回郡主，建安书肆中的五虎志被抢光了，属下无能，没抢到……”

    李静云随意落下几子，道：“抢不到就抢不到了，回府吧，看日头兄长也快归家了。”

    朝生悄悄抬眼，从帘子缝隙中看到托腮沉思的李静云，舒婉柔美，腕间一双玉镯衬得她肤白如薄胎岫玉。

    即便东南王名声不佳，膝下一双儿女却是德才兼备，样貌出众。

    李静云与李行舟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，两人是一胎所出，长相七分相似，兄长儒雅随和，更像她们那个窝囊的父王。

    李静云却是得了母亲所有的好颜色，眉目如画，一颦一笑皆动人。

    朝生不敢多看，回身驱车。

    斜阳半遮面，王府中才点上纱灯，侍女们鱼贯而入呈上晚膳，步伐细碎却稳健，禁步不动环佩无声。

    李祯还在书房，李静云没着急差人唤他过来，先召来亲卫，询问王爷这一天都干了什么。

    亲卫你看我我看你，支吾了一会。

    李静云没等父兄，用帕子净了手，玉著夹起一块荷叶酥rou放入口中慢慢咀嚼，她今日在外面饿了一天。

    “王爷，王爷……王爷看了一天的五虎志！”

    “阿云你别听他们胡说，父王今日分明还去庄子巡视了！”

    李祯匆匆走进花厅，面色有些许涨红，他确实是看了一天话本。

    下人们憋着笑，堂堂东南王见了儿女跟耗子见了猫一样，谁看了不想笑。

    李静云没打算当着下人的面给父王甩脸子，她柔声道：“阿云不过是担心父王看起话本不知歇息，熬坏了眼睛。”

    李祯这才落座主位，关心女儿今日去了哪。

    李静云向来少食多餐，不过吃了几口就搁下玉著，淡声道：“去了庄子巡视。”

    阿迟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，李静云看她一眼，阿迟噤了声跪下。

    李祯忙道：“唉唉，这是做什么，阿云，何必待下人如此苛刻。”

    李静云不作声，阿迟自觉掌嘴一下：“是奴婢不懂规矩，当罚。有王爷这么个宅心仁厚的主子，是奴才们上辈子修来的福分。”

    李祯偷瞄李静云的脸色，胡子一抖一抖地，欲言又止，最后也不管了，老老实实用膳。

    待到华灯初上，暮色渐起，李行舟方从府外归来。

    李行舟眉目沉稳，身形颀长，行走间是习武之人特有的稳健。

    花厅中阿迟仍跪着，李祯用完膳没离开，围着李静云转，想和女儿多说话，李静云静坐一旁翻阅手中账簿。

    李行舟也不嫌弃桌上只剩残羹冷饭，捡起玉著埋头猛吃，看得李静云额角突突直跳。

    “李行舟，吃相太难看了。”

    李行舟抬手挥退了厅中下人，继续埋头猛吃。

    李静云抚额。

    等他将残羹冷饭一扫而空之后，才慢悠悠开口：“阿云，怎么又生父王的气了？”

    哪怕女儿动不动就不理他，还管着他，可比起李行舟，李祯还是更喜欢李静云。

    他拿出一家之主的气势，哼道：“阿云才不是那般易怒的女子，今日是我有错在先，阿云恼我是应该的。”

    李静云翻过一页账簿，对上李行舟的双眼，两双眸子生得极像，不过一双冷厉一双柔美。

    “他看了一天那五虎志，我早说过了，不许东南王府的书房再出现这种话本。”

    李行舟垂了眼，李祯眼见气氛有些滞涩，他犹疑道：“父王又给你们添麻烦了吗？”

    李祯明白自己是个草包藩王，胸无大志，还被一堆人骑到头上来。在一双儿女长成之前，他们在东南王府的处境并不好。

    尤其是女儿，他亏欠诸多，分明该是少女天真烂漫的年纪，被迫学会了管家，府上的铺子庄子都等着她打理。

    那些管事都是老油条，让李静云吃了好些苦头，最后还是李行舟带人半威逼半利诱才将这些铺子拿回来。

    而李行舟也要与那些盘踞已久的地方豪强周旋多年，才能在这东南站稳脚跟，而不是有世子之名而无世子之权。

    兄妹二人今日的一切都是他们一点点抢回来的，李祯是个废物，他护不住妻子，更护不住一双儿女。

    李行舟抬首看到花厅外高悬的月，又好像在注视虚空，眼中什么情绪也没有。

    清冷月练如水，照着厅外开得正盛的牡丹。衡州的月，也是长安的月。

    “父王，这话本写得很好，妙趣横生，世间能有此文采的人不多，足以媲美国子监的士子。”

    “五虎志，表面上是五虎争夺地盘，相互撕咬，实则是藩王割据分权，这话本是当下卖得最好的，这般造势，背后的人会是谁，父王猜得到吗？”

    李祯愣愣地出神，反应过来后面色唰地一白。

    李静云合上账簿：“好了，哪就那么严重。我不过是不想父王玩物丧志，明日起父王还是干些正事吧。”